而奶奶的表姐嫁给了那户急着要续弦的大户人家。

    在爷爷奶奶艰难维持生计的时候，奶奶的表姐常常托人送来吃的用的，有时她也写信来，劝奶奶回城里生活。

    奶奶把信放一边，只是一笑。

    文革闹得厉害的时候，奶奶的表姐家里被抄了。

    全家从宽敞的小楼移到了一间茅房里，仆人们如惊弓之鸟四散而走。

    老头子每天都会被人带到批斗场，轮番受辱，最终受不住了，趁着别人没注意撞墙而死。

   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，奶奶的表姐带着自己年仅8岁的女儿，找到了奶奶家。

    奶奶说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爱美的表姐，竟然蓬头垢面如此狼狈地站在她面前。

    她说话的时候，总会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，眼神涣散。

    第二天，奶奶的表姐投湖自尽了。

    从此，爷爷奶奶把那8岁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，她就是我小姑。

    在那些年月，全家都活得不容易。但爷爷奶奶带着孩子们还是熬过来了。

    小姑长大了，长相酷似奶奶的表姐，美丽出挑。

    我爸成家立业后，小姑在乡里的织花厂上班。

    她只要回来稍微晚点，爷爷就要到厂门口问询，奶奶则在村里的田埂上焦急地张望。

    奶奶曾对小姑说：“咱不要想着嫁个多好的人家，找个真心对你好的人，我和你姨爹就放心了。”

    奈何出众的美貌和出众的才情一样，由不得刻意低调。

    小姑就是穿着最土的衣服背着最土的包，也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。

    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，举手投足间总是流露出美人的气息。

    爷爷奶奶寻思着把小姑嫁给公社书记的儿子。

    他儿子也二十岁了，长得还算可以，进了家里安排的工厂做了小主管，但书记似乎没有这个意思。

    爷爷说：“也难怪，人的眼睛总是往上看。”

    就在爷爷奶奶为小姑婚事操心的时候，村里传来风言风语，说小姑跟书记好上了。

    爷爷奶奶大惊失色。

    奶奶让爷爷先去蹲点小姑工作的厂子。

    爷爷确实亲眼看见了书记春风满面地拉着小姑的手。

    爷爷上去一把揪回了小姑，不容分说拉她回家。

    “姨爹，我这是工作呢！”

    “什么工作需要你这样啊，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。”

    “你们干嘛？我有什么错？我妈要不是替姨妈嫁给了城里那老头，也不至于跳河自尽啊！我也不至于这样啊！“

    “啪！”爷爷扇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那一巴掌。

    然后他颤抖地看着小姑大哭着跑远了。

    那一晚，爷爷奶奶和全村人到处找小姑，扯着嗓子喊，也没人答应。

    第二天，有人在玻璃厂后面的那条沟渠里发现了小姑的遗体。

    她背朝着天趴在水里，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浮肿不堪。

    此后，爷爷一看到跟小姑差不多大年纪的女孩子，就形神枯槁地直直发楞。

    半年后的一天，奶奶说：“今年这个天气有点反常，我们种大青豆吧，别种黄豆了。”

    爷爷忽然泪眼婆娑地转身对奶奶说：“玲玲（小姑），你妈嫁给那老头，不是你姨妈的错，是天意弄人。”

    接着他又傻乎乎地笑了，那种笑穿透了所有不愿解释的事实，穿透了所有尘封的心事，撞击着奶奶的心。

    奶奶潸然泪下，她心疼地拍着爷爷的肩膀：“玲玲的事情，不要太自责了，咱尽力了。”

    打那以后，爷爷时而正常时而疯癫。

    只是，他正常的时间越来越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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