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季公馆是走投无路。
入秋时蕊珍便发了病,吴家的姨娘对此不闻不问,也不给延医治疗。她如今是吴家的老佛爷,说一没人敢说二,整天躺在榻上喷大烟,离了烟榻就是招呼一堆人过来推牌九、掷骰子。
小桃去求了几次,她将眼睛大翻着:“她爹那点银子,如今招呼吃喝都不够,还妄想着请大夫。”
小桃抹眼泪:“小姐疼得下不了床了。”
姨娘爬起来咳了一口老痰,歪着身子拨开小几上的洋火,拿了点大烟虚虚地递出帐外:“喷点烟就不疼了。”
山穷水尽,万般无奈,小桃自作主张去找了季匀泽。
如今日本人守着这片土,季匀泽在上海也成了有排场的人,二话没说带她去了最好的西洋医院,出院时又执意接她到家里调养。
不是拗不过,是无处去。姨娘早将蕊珍的房间租了出去,她们一无权势二无银钱,也进不了租界的医院,不可能安生。
季公馆上下都当蕊珍是季匀泽的表妹,一开始甚至连苏小蛮都骗过了。因着是个弱柳扶风的漂亮女人,苏小蛮有些不乐意,但一主一仆的光景过于萧索,又当不了季匀泽的家,就应了。
头两天打了照面,也嫂子妹妹地叫。只是偶尔进进出出,撞见季匀泽立在蕊珍门外发呆,心里硌硬。
又因在蕊珍床头的书里,看见与匀泽书房里一模一样的相片,起了疑心,便偷偷去打听。
她平日里四通八达的,这前前后后一探索,当下气得直跺脚。一盆洗脚水从楼上泼下来,湿了蕊珍一身。
蕊珍不明就里,惊惶着声叫了句:“嫂子。”
苏小蛮就手将瓷盆一摔,盆一路滚下楼,撞得乒乒乓乓,下人们都聚了过来。她抱着臂,英武神气地走下来。
原是戏班里的角儿,如今又是官场上的交际花,气势和腔调都行云流水地蹿上去:“谁她娘的是你嫂子?狐狸精都钻到我床底下了,还哥哥妹妹地哄我。我稍微反应慢些,改明儿就得叫你嫂子了吧?”
这是早些年的事,当初季匀泽为了蕊珍闹得很大,甚至一蹶不振被季老爷强送去留了洋。
他俩的情是蕊珍执意给断了的,且断得一干二净。
但蕊珍是出了名的口拙。本就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娴静小姐,家道变了之后又受了些苦,连着好些日子躲在房里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一个月说的话,怕是也没有苏小蛮一天说的多,根本不知如何辩解。
苏小蛮径直去柜里搜了那张照片来,指着蕊珍鼻子就骂。蕊珍束手无策也还不得嘴,就眼泪流得凶,见苏小蛮作势要撕那张相片,就过去夺。
她身子又弱,哪里是苏小蛮的对手,被她推得跌坐在地,相片的碎片兜头就洒下来。
拿药回来的小桃见了,气得大叫,将一条长辫子往后一甩,扑过去和苏小蛮扭打在一起,下人们拉都拉不不开。
幸而季匀泽回来得及时,才没让事情继续恶化下去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季匀泽是护着蕊珍的。
苏小蛮怨天咒地,要撵蕊珍滚。季匀泽挡在蕊珍前面,官场里的精明骨架,戴着眼镜并不妨碍他怒气逼人:“她是我妹子,我要养她的病,你看不下去,你滚。”
苏小蛮哀号阵阵,旗袍被扯得咧着,举止近乎疯癫,却明白一旦出去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。
她跺脚大喊:“让我出去给你跟你旧情人挪窝,想得美嘞。”她愤愤咒骂几句,提脚往楼上去,一路上金的银的瓷的木的,统统往地上摔。
季匀泽由她闹,转眼看蕊珍哭得可怜,忙着安抚:“你也知道的,她原是班子里的,辣着呢,嘴巴坏但心不毒。你不用理她,好好养病。”
蕊珍执意要走,季匀泽问:“你往哪儿去?你原来的屋子,姨娘早给租出去了,况且你还病着,离了这儿怎么能活。”
这话苦口婆心得像奶妈,尾音颤着,蕊珍听着心也跟着打战。
但她真觉得受伤,便求他:“帮我找个住处吧,啊?钱我欠着你,你要是不放心我写个借条给你。”
季匀泽听了额角的筋直跳,捏着长衫,一双眼睛大睁着:“我原当你是知道的,却不想你连心都没有。”摔了门出去。
下人们胆战心惊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,他扯着嗓子对他们大喊:“吴小姐要是从这公馆里走出去,你们都给我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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