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彩玻璃窗边放了面巨大的穿衣镜,季匀泽对着镜子系扣子,鼻梁上架着的还是留洋时候用的金丝圆框眼镜。
大衣套在身上,他又扯扯袖子,摸摸鬓角。只可惜端详来去,再没什么书生相。
隔壁惠妈和两个丫头翻箱倒柜,给太太找那身淡紫旗袍上惯用的胸针,此起彼伏地传来叽叽喳喳的对话。
季匀泽经过,见苏小蛮对着梳妆镜擦胭脂,细眉杏眼的,烫得卷卷的发圈贴在额头一直延到耳后,亮紫旗袍的光华映着一双玉臂,美得张牙舞爪。
她涂好后不耐烦地问:“这都几时了,找着没?”以前唱过戏,嗓音不赖,但活得横,总觉得话音能把四处割出些口子。
前些日子她发疯,东西摔得到处都是,哪里好找。惠妈脸色微紧,讪笑着:“没呢,要不太太用手边的那个吧。”
她瞟了一眼,兀自伸出小指,二寸长的指甲亮闪闪,漫不经心地剔着细眉:“这个哪行,出门要戴就得戴最大最闪的。”
季匀泽点了根烟等她拾掇,倚在门框上吸了一口,指尖点了一下烟蒂,吐出一缕:“怎么着,你今天又准备压谁一头?”
苏小蛮斜眼过来,冷笑一声:“我能压谁一头?在家里都有人骑我头上,还谈出去。”
门大开着,声音意味深长地一飘,就到了楼下。蕊珍坐在床上看报,听见也只能装听不见。
倒是丫鬟小桃将嘴一撇,三步并作两步过去,把蕊珍卧室的门“轰”地关上。
楼上五个人都被震了一下,苏小蛮又冷笑了一声:“瞧瞧,给她吃给她喝,天天给我脸色看。外面不知道的,还以为她是太太。”
季匀泽脸色也不好看,摁了烟,皱着眉头:“少说两句,她好歹是我妹妹。”
若不提还好,提了苏小蛮更来气,一把摔掉手绢:“她是跟着你姓季了还是跟着我姓苏了,到底算你哪门子妹妹?”
季匀泽见她势头上扬,不愿和她吵,转身就走,丢了句:“你快点收拾,我在车上等你。”
苏小蛮气极,话没讲完季匀泽就拐下楼了。她有气撒不得,正浑身乱颤,见惠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侧,喝了一句:“愣什么愣?找着了没啊?”
惠妈颤颤巍巍地递上找到的胸针,她一把夺过,气势汹汹地踏着高底鞋,一路敲着地板下了楼。少不得再边走边指桑骂槐地咒几句。
蕊珍忍着,一个声儿不出。
她走后季公馆就安静了,阳光拂过窗外火红的枫叶,摇着窗子上的流苏,摊在窗子下的地板上,亮得清新可人。
蕊珍在床头叹气,说小桃:“你以后别这样了,我们毕竟在人屋檐下。”
小桃背着身子擦着桌子,动作停下了,头却不回:“若是小姐当初答应了季先生,她苏小蛮算什么?”
蕊珍一个劲地嘘着声:“你别再乱说话。”
小桃本就是吴家的丫头,从小侍奉蕊珍一路侍奉过来的,这些天在季公馆受了委屈,又是个倔脾气,当下偏要趁着他们出去应酬多说几句:“我没乱说话,苏小蛮一个戏子,如今都对小姐呼来骂去的,我看着心里难过。”
“季先生对小姐的心,想必小姐自己比我清楚,我要是小姐,还存了当初那份心,早就……”
“住嘴。”蕊珍大喝了一声,指甲一使力道,竟抠穿了铜版纸。小桃噤声,转身见她双肩耸动,捏着报纸的手直打战,低着头像是在乞求般:“不要再说了……”
小桃的眼泪哗地就涌出来了,背过身子大力擦着桌子,泪珠接二连三地落在桌面上,擦都擦不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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