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珍十九岁，爹妈当着她面商量价钱。

    妈要把她卖到更偏远一点的村子里，那样卖得更高一点。毕竟越偏的地方越不好娶媳妇。

    爹不同意，一时半会，哪有那么容易找东家，再说了，老三看中的女孩也等不了。

    老三是秀珍哥哥，秀珍排第六，是唯一的女孩。

    秀珍低着头一言不发，双手紧紧拽着衣服下摆，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，自己往后的几十年也许就在今天爹妈的一言两语中定下轨迹。

    但是再怎么变，也无非就是从这个泥坑，跳进另一个泥坑，有什么好挣扎的呢？
     

    后来遇见才明远，秀珍一潭死水的生活感觉有了那么一丝涟漪。

    才明远是媒人介绍的邻村男人，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有文化的人都有一丝傲气。

    才明远一名小学老师，斯斯文文的，白衬衫扎进裤腰带里，腰板挺得笔直，说话时下巴都微微仰起。

    和村里那些邋里邋遢的男人不同，到底是少女怀春的年纪，才明远就那么看了秀珍两眼，秀珍就马上羞得红着脸把头埋进胸腔里。

    才明远祖上是地主，靠着批斗时藏下的几件物什活到现在，还把才明远一路供上大学。

    九十年代，大学生极其稀缺。

    秀珍没上过学，顶多是哥哥们教她认几个字，所以有学识的人对秀珍有着莫名的吸引力。

    这样的家境，按说是轮不到秀珍的，是才明远的妈，她患有腿疾，看到秀珍能把一家子活计打理得井井有序，娶过来他们家至少不会是个吃干饭的。

    才明远看秀珍的眼神是平静的，也没说喜不喜欢。

    爹妈也没问秀珍意见，直接和对方商量起价钱，秀珍妈叉出五根手指头，一咧嘴：“五千。”

    才妈摇摇头：“太贵了。”

    其实，这样的男人，即使不要钱，秀珍也愿意跟着他。

    但是这件事轮不到她做主，那笔钱是要给哥哥买媳妇的。

    一番拉扯后，终于定下三千块的价钱。

    婆家东凑西凑，还是差了五百块，秀珍妈面露难色，她爹不太乐意，但还是答应才明远先把秀珍带回去，钱后面再补上。

    就这样，秀珍在才明远家住了下来。

    才明远是个爱干净的人，家里一切都整洁有序。

    秀珍嫁过来后，她爹妈时常过来，目的只有一个，要那欠下的五百块钱。

    婆婆七凑八凑，还卖了一些家当，这才凑上，爹妈拿着钱喜笑颜开地回去了。

    一旁的才明远看秀珍爹妈离去的背影，轻皱了一下眉头，其实秀珍也感觉出才明远的不满。

    爹妈生怕婆婆他们给忘了，每次来都是空手，进门没聊几句就把话题扯到钱上，弄得他们都满脸不自在，他们觉得秀珍爹妈太市侩，眼珠子像要掉进钱眼里。

    秀珍从小便细声细气惯了，在他们面前从不敢说太多话。

    才明远讲究，每天去上课都要穿一件白衬衫，往裤腰带一别，整个人精神了不少，腰板又不自觉挺得更直了。

    他有时会带作业回家批改，有时会念两句诗，他念：“今宵剩把银釭照，犹恐相逢是梦中。”

    念完又问秀珍：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？”

    秀珍摇摇头，满眼茫然，她连学都没上过，又怎么会知道呢。

    才明远讪讪地笑，也不解释。

    一转身，秀珍听到那一声极细微的轻叹。

    后来秀珍再没有听见过才明远在她面前念诗。

    秀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才明远和她越来越少话，隐隐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河，明明就在身边，却无法触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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